车出撒哈拉,柏油马路还沾着沙粒的余温,视线忽然被一川绿意截住——奇兹河谷的椰枣林到了。不是零散几株,是铺天盖地的绿,顺着河谷走势蜿蜒,像谁把撒哈拉的黄沙,偷偷染成了深浅不一的墨绿,而每一棵椰枣树,都是这绿绸上缀着的铜铃,风过时,叶羽簌簌轻摇,漏下的光斑里都裹着椰枣的甜香。

椰枣林填满蜿蜒的奇兹河谷 作者供图
这方被椰枣林填满的河谷,本是大自然与岁月共同勾勒的杰作。奇兹河发源于中阿特拉斯山脉的冰雪融水,280公里的河道像一把温柔的刀,在亿万年的时光里慢慢下切、侵蚀,硬生生在沙漠边缘凿出这条蜿蜒的河谷;而河谷两岸,沙质土壤疏松透气,恰好契合椰枣树根系深扎的习性。更关键的是,尽管地处沙漠边缘,奇兹河常年稳定的水源,为这片土地注入了生机——它不仅滋润着土壤,更让河谷区域的气候比周边沙漠温和许多,再加上北非充足的日照与昼夜温差,恰好凑齐了椰枣树生长的所有条件,才让原本贫瘠的河谷,成了椰枣树的乐土,最终长成连绵百里的“椰枣谷”。

椰枣树被誉为“沙漠面包”,象征丰饶与生命 作者供图
椰枣树的历史可追溯至公元前6000年的美索不达米亚(今伊拉克),作为人类最早驯化的果树之一,它因在沙漠环境中能提供稳定食物而被誉为“沙漠面包” 。在中东和北非的沙漠绿洲里,椰枣树是古埃及、巴比伦等文明生存与发展的关键资源,不仅深深渗透进当地宗教与文化——在《圣经》和《古兰经》中均有提及,象征着丰饶与生命,还借助阿拉伯商人和探险家的足迹,从发源地逐步传播至北非、西班牙、印度乃至美洲的干旱地区,适应并重塑了各地的农业景观。

树枝间沉甸甸的果串,像挂在枝头的甜蜜铃铛 作者供图
导游小马介绍说,这河谷里的椰枣树,最老的已活了上百年,从栽种到真正“成年”,得熬过漫长的时光。“一棵椰枣树苗栽下,前5年基本只长枝干,得等到第6年才会零星开花,要想结出饱满的果子,得等上10年;要是盼着它进入盛果期,最少要15年。”他拍了拍身旁一棵枝繁叶茂的椰枣树,“这棵树快30岁了,正是最能结果的时候,每年能结8到10串椰枣,每串都有二三十斤重,一串就能装满大竹筐 。”我们抬头望去,树枝间果然挂着沉甸甸的褐色果串,压得枝条微微下垂,风一吹,果串轻轻晃动,像挂在枝头的甜蜜铃铛。
椰枣树是极能熬的树。小马接着说,它耐得住40℃的酷暑,也扛得过偶尔的低温,只要根须能触到水,就能在沙地里站稳。每年三四月,椰枣树会开出细碎的淡黄色花序,农户要搭着木梯爬上去,用布轻轻裹住花序,“一是防鸟啄,二是让花粉好好授粉,不然结不出饱满的椰枣”。等到七八月,青绿色的椰枣慢慢变黄、变褐,像一串串琥珀挂在枝头,农户们再背着竹筐,踩着梯子摘果,竹筐碰到树枝,熟透的椰枣“咚”地落下,砸在沙地上,甜汁立刻渗进土里。

椰枣是“沙漠里的面包”,被河谷人家视作珍宝 作者供图
在河谷人家,椰枣是“沙漠里的面包”,用途多到数不清。农家的院子里,晒着半院橙褐色的椰枣,“鲜枣可以直接吃,甜得润口,不像糖那样齁;晒成干枣,能存大半年,冬天煮茶、熬粥都要丢几颗。”“要是家里来了客人,会把椰枣泥和面粉混在一起,烤成小饼,外脆里软,配着蜂蜜吃,是最好的待客礼。”这被河谷人家视作珍宝的椰枣,不仅是日常饮食的甜味担当,更因独特的营养属性,拥有超越生活的实用价值。
被称为“沙漠能量库”的椰枣,每100克里藏着60-70克以葡萄糖、果糖为主的天然甜分,仿佛把河谷的日光都凝进了绵密果肉,能为穿梭沙丘的旅人瞬间补足力气;6-8克膳食纤维可促进肠道蠕动、守护肠道健康,约600毫克的高钾含量,搭配镁、铁与维生素B族,既能调节体液平衡、消解沙漠行军的疲惫,又能以丰沛营养滋养着河谷居民的三餐四季。

奇兹河谷的椰枣,曾是士兵背包里最可靠的“救命粮” 作者供图
而在沙漠行军的岁月里,这颗来自奇兹河谷的椰枣,曾是士兵背包里最可靠的“救命粮”——凭借每100克约300大卡的高能量密度、干燥状态下可存数年的耐储性,以及掌心可握的小巧身形,它成了多国军队的战略补给,传言士兵每人揣着五粒,便能在断水断粮的绝境中,靠着这份河谷的馈赠撑过难关,让椰枣林的年轮,也悄悄刻进了守护生命的记忆里。
我捏着一颗随车司机给的家乡深褐色椰枣,表皮皱缩、其貌不扬,掌心却分明觉出分量——这枣已不只是一颗果实,更像生命与时间签下的契约。它听过商队驼铃在风沙里摇晃,见过士兵足迹印刻在沙丘,也守着今日河谷人家灶台上的袅袅炊烟。司机递来的这颗椰枣,是家乡的味道,更是跨越时空的联结,让遥远河谷的馈赠,以最质朴的方式,落在了我的掌心。它用最朴素的姿态告诉我们:在严酷的生存法则之上,永远存着一种温柔的、哺育万物的生命秩序。

沙漠与绿洲的交界处,一棵棵椰枣树是最动人的风景 作者供图
日头偏西时,我们坐在河谷边的沙地上,夕阳将椰枣林染成一片金红。小马说,椰枣树最是不挑地,不娇气,给点水就能在沙地里扎下根,结出的果子却裹满了甜。原来在沙漠与绿洲的交界处,最动人的从不是壮阔风光,而是这一棵棵椰枣树——以十余年扎根的坚韧、百年结果的耐心,在沙漠边缘刻下属于奇兹河谷的年轮,更像一场宏大的时间炼金术,将风沙的粗粝、河水的温柔、烈日的严酷一并纳入年轮,最终把风沙熬成甜,让贫瘠沙地在岁月流转间,绽放出能甜透生命的生机,在枝头为我们献上这凝聚了岁月精华的金色结晶。(作者 杨晓光)